30.9.16

2016柏林音樂節之五 : 一個世紀後,一個美國人在柏林


二十世紀初,蓋西文在巴黎旅居後寫下了他的知名作品一個美國人在巴黎。當年的巴黎是世界藝術文化重鎮,百家爭鳴,音樂當然也是。近百年後,物換星移,美國作曲家兼指揮家John Adams來到當今世界交響樂文化的重鎮柏林,在柏林愛樂當一年的駐團作曲家。專訪時他說自己這一年大概是全世界最快樂的作曲家,有柏林愛樂這樣的樂團用整個樂季的時間演奏他多部作品。也是,在柏林這個充滿能量的城市,John Adams這個我最喜歡的極簡主義作曲家,到底會做甚麼呢?

地鐵就可看到柏林歌劇院「魂斷威尼斯」的廣告,做得非常好。

樂季的開場就由John Adams親自領軍柏林愛樂,在音樂節演出他當年毅然離開美國東岸的親歐作曲圈,跨足西岸尋找自己音樂語言後的名作「和聲學」(Harmonielehre),以及他在相隔三十年後所創作的「天方夜譚二」(Scheherazade. 2)。和聲學這部作品的標題是向荀白克致敬。荀白克雖然身為十二音列的創始及代表作曲家,卻也同時寫了一本和聲學的教科書。六零七零年代,美國東岸的作曲圈還是瀰漫且崇尚著二十世紀以來抽象音樂的風氣,但初出茅廬的John Adams對這些音樂都沒有感覺。1971離開東岸到達舊金山落腳後,灣區的景色,加州的天氣,當然還有好萊塢的文化,加上極簡主義的作曲技法,讓Adams重新從傳統和聲學中出發,找到自己的語言。即便眾多批評家認為他的音樂充其量只是用極簡主義改寫了馬勒、西貝流士或其他後浪漫主義的作品,並無實質的內容,但無可否認的,他的作品還是在票房上受到了聽眾的高度肯定,成為美國最受歡迎的作曲家之一。隨著名聲漸長,Adams在作品慢慢的當中加入了反映政治與社會現實的主題,譬如1987的政治劇「尼克森在中國」,2000年的「聖嬰」,或是去年的小提琴協奏交響曲「天方夜譚二」。Adams多次強調,天方夜譚的故事其實很恐怖,它其實是在講一個要被國王強暴一晚後第二天還得被殺掉的女性。然而時至今日,北非與中東地區還是有許多女性受到殘酷的對待,這首天方夜譚二則是重新詮釋林姆斯基高沙可夫的天方夜譚,用象徵一個聰明女性的獨奏小提琴來代表女性對種種因性別歧視所產生,小至口語大至肢體暴力的反抗。

對我而言,極簡主義結束了現代音樂,能親見Adams詮釋自己三十年間的作品,結束今年的柏林音樂節,我是真的相當興奮的來聽這場音樂會。當天有許多美國人也同樣興奮的蒞臨會場,畢竟這也是Adams第一次指揮柏林愛樂。可惜一開場才沒幾分鐘就讓人失望了。Adams的指揮技巧根本就是三流指揮家的水準,第一次看到樂團走在指揮家前面的 (在此特別強調是手的技巧,指揮其他技巧如帶團練、音樂感受力或個人魅力無法從這次的演出判斷)。由於曾經多年拿著指揮棒的緣故,我聽音樂會很注意指揮,Adams讓我整首Harmonielehre 都無法享受音樂本身,一直被干擾。最後在第三樂章時決定閉上眼睛聽,才總算好了些。非常非常可惜。上半場結束後我左手邊一排美國年輕人大叫encore,興奮的程度讓我完全沒辦法理解。台上的指揮也似乎非常興奮,把每個聲部都叫起來接受觀眾的鼓掌,把中場弄得好像終場依樣。我右手邊的德國先生雖在開場前說到他特地來聽Adams詮釋的Harmonielehre,但也是在觀後反應冷淡。

下半場是德國首演長達50分鐘的「天方夜譚二」。獨奏家Leila Josefowicz也是Adams心目中演出這首大作品的唯一人選。開場前Adams還特別用英文再強調了一次曲子的內涵,但是音樂本身50分鐘聽下來,雖然有一些滿美的片段,但各種不同音樂風格的混搭,也沒有甚麼貫穿整體的基調,讓音樂本身顯得非常無俚頭。演出後全場觀眾反應也是極度冷淡,連左方的那些美國人也都啞口無語。

不過我看到了新任長笛首席Mathieu Dufour


聽完演出後其實是滿失望的。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一部像「天方夜譚二」這樣的作品可以這般雷聲大雨點小。幾天過後,我在Adorno Minima Moralia這本書中讀到了下面這段話:

Kunstwerke, die wissend die Harmlosigkeit der absoluten Subjektivität beseitigen wollen, erheben damit den Anspruch einer positiven Gemeinsamkeit, die nicht in ihnen selbst gegenwärtig, sonder willkürlich zitiert ist. Das macht sie zum bloßen Sprachrohr des Verhängnisses und zur Beute der letzten Naivetät, die sie aufhebt, der, überhaupt von Kunst zu sein.

(不負責任翻譯:有意識地排除無害的絕對主觀的藝術作品也因此需要一種正向的共同性,一種專斷地(而不是即刻地)引用藝術作品自身的共同性。這只讓這些藝術作品成了災難的代言人與天真無知的獵物,一種究根本不能成為藝術作品的天真無知)

Adorno追求精確描述,指意總是用複雜如網的德語文法結構包覆,非常的奧秘難解。翻譯成較為不精準的白話文,Adorno這段話指責的就是Adams天方夜譚二這類的作品。這部作品把「聰明的女性」與「對抗性別歧視」作為客觀價值,刻意強調、引用與模擬與這些客觀價值的共同性,放棄了藝術作品本該做為創作者絕對主觀價值下自然產生的語言,成了拙劣的為創作而創作的犧牲品。相較於三十年前找到自己音樂語言的Adams,三十年後的他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諷刺的是,那是一個在他離開東岸之前就已被歐陸哲學否定的方向。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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