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16

2016 柏林音樂節 之四 : 下任總監重返柏林

Kirill Petrenko出線獲選為柏林愛樂的下一任音樂總監,是跌破很多人的眼鏡的。紐約時報就立刻報導了這位只指揮柏林愛樂三次就被團員選為下任音樂總監的指揮家(請點我,這個報導有錯誤,訪談PetrenkoSarah Willis是吹法國號而不是吹小號的),擊敗了許多樂壇前輩和同輩如Christian ThielemannRiccardo Chailly,或是Andris Nelsons等人。去年讀到記者專訪雙簧管首席Albrecht Mayer的時候他就有提到,當時樂團成員有在考慮幾個年輕的人選。當時腦中浮現的大概就是Andris Nelsons, Daniel Harting或是指揮世家出身的Kristjan Järvi (他的哥哥Paavo Järvi和爸爸 Neeme Järvi都是知名的指揮家),完全沒想到這位完全不熟的Kirill Petrenko。但是一看到他指揮柏林愛樂演出史克里亞賓的「狂喜之詩」的終段就能完全了解,一個指揮技巧這麼紮實又這麼有音樂性的人,難怪能出線!


Kirill Petrenko指揮柏林愛樂的狂喜之詩,他憑這一小段就值這個位置了

這次音樂節,Petrenko帶領他當家的巴伐利亞國家交響樂團,是自獲選為下任總監後第一次再度踏足柏林愛樂廳。現場也能看到許多柏林愛樂的成員攜家帶眷前來聆聽,譬如我就捕獲野生的大提琴首席Ludwig Quandt (身為有程度的迷妹我並沒有前去打擾要求合照打卡)


回到音樂本身,Petrenko第一首指揮LigetiLontano就十分驚人。Lontano是一首「無稜無角」的音樂。Ligeti希望藉由一種極度緩慢,完全沒有重音,只靠各聲部之間微分音程的漸變來營造出一種毫無間隙的極致音樂體驗。他在總譜上就寫了如下的註解:

"Die Taktstriche dienen nur zur Synchronisation der Stimmen, Taktstriche und Takeinteilungen bedeuten niemals Betonung; die Musik ist gleichsam fließend zu gestalten, Akzente sind – mit sehr wenigen, besonders angegebenen Ausnahmen – dem Stück fremd. Um Akzentwirkungen zu vermeiden, empfiehlt es sich, sämtliche Instrumenteneinsätze... unmerklich zu spielen."

(不負責任的簡單翻譯:小節線只有讓聲部間同步的作用而沒有任何重音上的意義;音樂必須平順的流動,除了極少數的例外之外,accent對這首曲子而言是陌生的。為了避免重音的產生,建議所有聲部在發出聲音時盡可能的不要引人注意)

一首完全不能有重音的曲子對任何的指揮都是一種極度的挑戰。因為所有的拍點都有可能讓樂手不自覺地在演奏中加入重音。這首Petrenko徒手上場,雙手一擺,就用極度緩慢但卻仍然平穩流暢的動作展現指揮法中最高難度的技巧,用極小的動作和手勢來牽引樂團,任何行家一看就知道是多年浸淫維也納指揮法傳統的高手,無話可說!整首讓人直起雞皮疙瘩,都不知道是因為音樂還是因為他的指揮。

第二首是我很喜歡的小提琴家Frank Peter Zimmermann演出巴爾托克的第一號小提琴協奏曲。巴爾托克這首是寫給他當時單戀的小提琴家Stefi Geyer,但是可憐地巴爾托克在完稿後的一周就被對方寫信表態別再捎信來擾,Stefi Geyer一輩子保有這部作品的手稿,但卻從未演奏過,直到最後才在遺言中才公開這部作品,寫就50年後才正式首演。奇妙的是第一樂章開頭由D-F#-A-C#這個大三和絃再加上七度音的主題。一般正常人在聽到大三和絃上行琶音後會期待的是八度音,這個少八度音一個半音的七度音讓這個主題聽起來就像是期待落空一樣,彷彿巴爾托克早就預料了自己的告白不成。Zimmermann的演出還是一如往常的令人喜歡,慢板地第一樂章完美的展現了音樂裡的委婉,樂句很會拉,充滿小小卻微妙的速度變化捕捉了一種乎喜乎憂的幽微情緒。與第一樂章相對,第二樂章詼謔的快板則是展現獨奏家的技巧。Zimmermann的速度相當快,卻刻意強調了速度上的對比。Petrenko非常厲害的有辦法讓樂團完美的跟著Zimmermann走,必要時甚至會給Zimmermann適當的指示。只有對協奏曲本身有深刻理解的指揮,才能這樣清楚地分辨獨奏與樂團間何時該要分庭抗體,何時是得相互配合,何時又該是誰帶領誰,然後居中協調。木管section複雜的樂句交錯銜接都是完美到讓人起雞皮疙瘩。長笛首席是我看過樂團中數一數二會搖的但是吹得極好無話可說。與Lontano的指揮方法完全不同的是,Petrenko在協奏曲的指揮方式已經十分戲劇化,非常強調音樂當下的方向感,會很適時地用更大的動作推樂團一把,卻也不忘在之後把樂團拉回自己的掌控中。這是我這輩子少數聽過獨奏者和樂團能搭配得這麼好的演出。直到演出過後好幾天腦袋都還會自動飄出第二樂章的旋律。

其實有點不懂為何這場音樂會的顯示圖片(左上角)為花椰菜的好朋友Romanesco

下半場史特勞斯的家庭交響曲,是描述自己幸福的家庭生活。整首曲子的各種動機根本就是種種強烈閃光。與昨晚的樂團比起來,巴伐利亞國家交響樂團真的是好了八個等級,隨便一個solo都是音樂性十足,充分的展現史特勞斯的各種面向,從幽默感到深情款款,當然也不乏英雄式的高潮與身歷險境的危機感。Petrenko的指揮在這裡變得非常戲劇化,有時會整個人跳起來,甚至還會隨著音樂發出炙熱的低吼。雖然動作有時候我覺得有點太過誇張,但給人的感覺卻是一種極度專注的音樂表達。而這正是一個指揮需要傳達給樂團的:用生命來演出。樂團作為一個整體,也非常驚人的對他的所有動作都做出回應(再次強調,是所有動作),柏林愛樂對大多的指揮都沒有辦法回應到這種地步。在不需要戲劇化而需要細膩營造的地方,譬如說是第三樂章的慢板,或是第四樂章的中段,樂團還是有辦法回到極度抒情的模式緩緩吟唱。結尾銅管相當強壯整齊,速度快得相當戲劇化但卻不會讓人覺得草率,所以雖然速度聽得不太習慣,也很難說自己喜不喜歡這樣的詮釋,卻但是還是聽得非常盡興的。


最後的encore他們帶來了歌劇的看家本領,紐倫堡名歌手的序曲,聽到那無比整齊與完美音色的開頭就莫名其妙流淚了。完美的一場音樂會,最後觀眾拍手拍到樂手都下台了指揮還得再上台致謝一次。能在愛樂廳得到如此殊榮的指揮不多,第一次見到是哈農庫特,賽門拉圖指揮布魯克納第九號那場也是,總之寥寥無幾。Petrenko今日的演出當之無愧!慕尼黑三大交響樂團的印花蒐集活動已經完成了兩場,只剩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還沒聽過了。


這大概是今年聽得最爽的一場音樂會。明年三月他回籠柏林愛樂一定要想辦法搞到票堵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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