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16

柏林音樂節 – 終樂章

音樂節的紅方框標誌還在,卻已曲終人散

音樂會心得寫了幾年後因忙碌而放棄,不知為何又再開始,又放棄,又開始。也許這只是個循環。五年後已在南法工作的我飛回柏林再次參加音樂節,用不再生澀的德文,兩三句地在和A的閒談間提起當年讓我因為不想遺忘太多事情而開使音樂會心得寫作的他,交換了一個戲謔的眼神,又因隱私而迅速轉移話題。然而我總算覺得自己終於是把五年來緊藏心底的話向某人說白了,某個也認識他的人,某個和他不同群黨卻又極度相似的人。

不過A不會成為我心中的另一個他,寫了五年心得的我也不再是當年尚未掛上他那頭銜的我。但我的音樂節心得總之是為了他而寫,且是總獻給了他。因為那是些你教我的事,那是些歧路迷途上令人酖濘的位置,那是些無可企及而生的糾結。


獻給J.S.以及他在我生命中的後繼者 T.W., H.B. & S.S.


















2016柏林音樂節之五 : 一個世紀後,一個美國人在柏林


二十世紀初,蓋西文在巴黎旅居後寫下了他的知名作品一個美國人在巴黎。當年的巴黎是世界藝術文化重鎮,百家爭鳴,音樂當然也是。近百年後,物換星移,美國作曲家兼指揮家John Adams來到當今世界交響樂文化的重鎮柏林,在柏林愛樂當一年的駐團作曲家。專訪時他說自己這一年大概是全世界最快樂的作曲家,有柏林愛樂這樣的樂團用整個樂季的時間演奏他多部作品。也是,在柏林這個充滿能量的城市,John Adams這個我最喜歡的極簡主義作曲家,到底會做甚麼呢?

地鐵就可看到柏林歌劇院「魂斷威尼斯」的廣告,做得非常好。

樂季的開場就由John Adams親自領軍柏林愛樂,在音樂節演出他當年毅然離開美國東岸的親歐作曲圈,跨足西岸尋找自己音樂語言後的名作「和聲學」(Harmonielehre),以及他在相隔三十年後所創作的「天方夜譚二」(Scheherazade. 2)。和聲學這部作品的標題是向荀白克致敬。荀白克雖然身為十二音列的創始及代表作曲家,卻也同時寫了一本和聲學的教科書。六零七零年代,美國東岸的作曲圈還是瀰漫且崇尚著二十世紀以來抽象音樂的風氣,但初出茅廬的John Adams對這些音樂都沒有感覺。1971離開東岸到達舊金山落腳後,灣區的景色,加州的天氣,當然還有好萊塢的文化,加上極簡主義的作曲技法,讓Adams重新從傳統和聲學中出發,找到自己的語言。即便眾多批評家認為他的音樂充其量只是用極簡主義改寫了馬勒、西貝流士或其他後浪漫主義的作品,並無實質的內容,但無可否認的,他的作品還是在票房上受到了聽眾的高度肯定,成為美國最受歡迎的作曲家之一。隨著名聲漸長,Adams在作品慢慢的當中加入了反映政治與社會現實的主題,譬如1987的政治劇「尼克森在中國」,2000年的「聖嬰」,或是去年的小提琴協奏交響曲「天方夜譚二」。Adams多次強調,天方夜譚的故事其實很恐怖,它其實是在講一個要被國王強暴一晚後第二天還得被殺掉的女性。然而時至今日,北非與中東地區還是有許多女性受到殘酷的對待,這首天方夜譚二則是重新詮釋林姆斯基高沙可夫的天方夜譚,用象徵一個聰明女性的獨奏小提琴來代表女性對種種因性別歧視所產生,小至口語大至肢體暴力的反抗。

對我而言,極簡主義結束了現代音樂,能親見Adams詮釋自己三十年間的作品,結束今年的柏林音樂節,我是真的相當興奮的來聽這場音樂會。當天有許多美國人也同樣興奮的蒞臨會場,畢竟這也是Adams第一次指揮柏林愛樂。可惜一開場才沒幾分鐘就讓人失望了。Adams的指揮技巧根本就是三流指揮家的水準,第一次看到樂團走在指揮家前面的 (在此特別強調是手的技巧,指揮其他技巧如帶團練、音樂感受力或個人魅力無法從這次的演出判斷)。由於曾經多年拿著指揮棒的緣故,我聽音樂會很注意指揮,Adams讓我整首Harmonielehre 都無法享受音樂本身,一直被干擾。最後在第三樂章時決定閉上眼睛聽,才總算好了些。非常非常可惜。上半場結束後我左手邊一排美國年輕人大叫encore,興奮的程度讓我完全沒辦法理解。台上的指揮也似乎非常興奮,把每個聲部都叫起來接受觀眾的鼓掌,把中場弄得好像終場依樣。我右手邊的德國先生雖在開場前說到他特地來聽Adams詮釋的Harmonielehre,但也是在觀後反應冷淡。

下半場是德國首演長達50分鐘的「天方夜譚二」。獨奏家Leila Josefowicz也是Adams心目中演出這首大作品的唯一人選。開場前Adams還特別用英文再強調了一次曲子的內涵,但是音樂本身50分鐘聽下來,雖然有一些滿美的片段,但各種不同音樂風格的混搭,也沒有甚麼貫穿整體的基調,讓音樂本身顯得非常無俚頭。演出後全場觀眾反應也是極度冷淡,連左方的那些美國人也都啞口無語。

不過我看到了新任長笛首席Mathieu Dufour


聽完演出後其實是滿失望的。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一部像「天方夜譚二」這樣的作品可以這般雷聲大雨點小。幾天過後,我在Adorno Minima Moralia這本書中讀到了下面這段話:

Kunstwerke, die wissend die Harmlosigkeit der absoluten Subjektivität beseitigen wollen, erheben damit den Anspruch einer positiven Gemeinsamkeit, die nicht in ihnen selbst gegenwärtig, sonder willkürlich zitiert ist. Das macht sie zum bloßen Sprachrohr des Verhängnisses und zur Beute der letzten Naivetät, die sie aufhebt, der, überhaupt von Kunst zu sein.

(不負責任翻譯:有意識地排除無害的絕對主觀的藝術作品也因此需要一種正向的共同性,一種專斷地(而不是即刻地)引用藝術作品自身的共同性。這只讓這些藝術作品成了災難的代言人與天真無知的獵物,一種究根本不能成為藝術作品的天真無知)

Adorno追求精確描述,指意總是用複雜如網的德語文法結構包覆,非常的奧秘難解。翻譯成較為不精準的白話文,Adorno這段話指責的就是Adams天方夜譚二這類的作品。這部作品把「聰明的女性」與「對抗性別歧視」作為客觀價值,刻意強調、引用與模擬與這些客觀價值的共同性,放棄了藝術作品本該做為創作者絕對主觀價值下自然產生的語言,成了拙劣的為創作而創作的犧牲品。相較於三十年前找到自己音樂語言的Adams,三十年後的他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諷刺的是,那是一個在他離開東岸之前就已被歐陸哲學否定的方向。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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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16

2016 柏林音樂節 之四 : 下任總監重返柏林

Kirill Petrenko出線獲選為柏林愛樂的下一任音樂總監,是跌破很多人的眼鏡的。紐約時報就立刻報導了這位只指揮柏林愛樂三次就被團員選為下任音樂總監的指揮家(請點我,這個報導有錯誤,訪談PetrenkoSarah Willis是吹法國號而不是吹小號的),擊敗了許多樂壇前輩和同輩如Christian ThielemannRiccardo Chailly,或是Andris Nelsons等人。去年讀到記者專訪雙簧管首席Albrecht Mayer的時候他就有提到,當時樂團成員有在考慮幾個年輕的人選。當時腦中浮現的大概就是Andris Nelsons, Daniel Harting或是指揮世家出身的Kristjan Järvi (他的哥哥Paavo Järvi和爸爸 Neeme Järvi都是知名的指揮家),完全沒想到這位完全不熟的Kirill Petrenko。但是一看到他指揮柏林愛樂演出史克里亞賓的「狂喜之詩」的終段就能完全了解,一個指揮技巧這麼紮實又這麼有音樂性的人,難怪能出線!


Kirill Petrenko指揮柏林愛樂的狂喜之詩,他憑這一小段就值這個位置了

這次音樂節,Petrenko帶領他當家的巴伐利亞國家交響樂團,是自獲選為下任總監後第一次再度踏足柏林愛樂廳。現場也能看到許多柏林愛樂的成員攜家帶眷前來聆聽,譬如我就捕獲野生的大提琴首席Ludwig Quandt (身為有程度的迷妹我並沒有前去打擾要求合照打卡)


回到音樂本身,Petrenko第一首指揮LigetiLontano就十分驚人。Lontano是一首「無稜無角」的音樂。Ligeti希望藉由一種極度緩慢,完全沒有重音,只靠各聲部之間微分音程的漸變來營造出一種毫無間隙的極致音樂體驗。他在總譜上就寫了如下的註解:

"Die Taktstriche dienen nur zur Synchronisation der Stimmen, Taktstriche und Takeinteilungen bedeuten niemals Betonung; die Musik ist gleichsam fließend zu gestalten, Akzente sind – mit sehr wenigen, besonders angegebenen Ausnahmen – dem Stück fremd. Um Akzentwirkungen zu vermeiden, empfiehlt es sich, sämtliche Instrumenteneinsätze... unmerklich zu spielen."

(不負責任的簡單翻譯:小節線只有讓聲部間同步的作用而沒有任何重音上的意義;音樂必須平順的流動,除了極少數的例外之外,accent對這首曲子而言是陌生的。為了避免重音的產生,建議所有聲部在發出聲音時盡可能的不要引人注意)

一首完全不能有重音的曲子對任何的指揮都是一種極度的挑戰。因為所有的拍點都有可能讓樂手不自覺地在演奏中加入重音。這首Petrenko徒手上場,雙手一擺,就用極度緩慢但卻仍然平穩流暢的動作展現指揮法中最高難度的技巧,用極小的動作和手勢來牽引樂團,任何行家一看就知道是多年浸淫維也納指揮法傳統的高手,無話可說!整首讓人直起雞皮疙瘩,都不知道是因為音樂還是因為他的指揮。

第二首是我很喜歡的小提琴家Frank Peter Zimmermann演出巴爾托克的第一號小提琴協奏曲。巴爾托克這首是寫給他當時單戀的小提琴家Stefi Geyer,但是可憐地巴爾托克在完稿後的一周就被對方寫信表態別再捎信來擾,Stefi Geyer一輩子保有這部作品的手稿,但卻從未演奏過,直到最後才在遺言中才公開這部作品,寫就50年後才正式首演。奇妙的是第一樂章開頭由D-F#-A-C#這個大三和絃再加上七度音的主題。一般正常人在聽到大三和絃上行琶音後會期待的是八度音,這個少八度音一個半音的七度音讓這個主題聽起來就像是期待落空一樣,彷彿巴爾托克早就預料了自己的告白不成。Zimmermann的演出還是一如往常的令人喜歡,慢板地第一樂章完美的展現了音樂裡的委婉,樂句很會拉,充滿小小卻微妙的速度變化捕捉了一種乎喜乎憂的幽微情緒。與第一樂章相對,第二樂章詼謔的快板則是展現獨奏家的技巧。Zimmermann的速度相當快,卻刻意強調了速度上的對比。Petrenko非常厲害的有辦法讓樂團完美的跟著Zimmermann走,必要時甚至會給Zimmermann適當的指示。只有對協奏曲本身有深刻理解的指揮,才能這樣清楚地分辨獨奏與樂團間何時該要分庭抗體,何時是得相互配合,何時又該是誰帶領誰,然後居中協調。木管section複雜的樂句交錯銜接都是完美到讓人起雞皮疙瘩。長笛首席是我看過樂團中數一數二會搖的但是吹得極好無話可說。與Lontano的指揮方法完全不同的是,Petrenko在協奏曲的指揮方式已經十分戲劇化,非常強調音樂當下的方向感,會很適時地用更大的動作推樂團一把,卻也不忘在之後把樂團拉回自己的掌控中。這是我這輩子少數聽過獨奏者和樂團能搭配得這麼好的演出。直到演出過後好幾天腦袋都還會自動飄出第二樂章的旋律。

其實有點不懂為何這場音樂會的顯示圖片(左上角)為花椰菜的好朋友Romanesco

下半場史特勞斯的家庭交響曲,是描述自己幸福的家庭生活。整首曲子的各種動機根本就是種種強烈閃光。與昨晚的樂團比起來,巴伐利亞國家交響樂團真的是好了八個等級,隨便一個solo都是音樂性十足,充分的展現史特勞斯的各種面向,從幽默感到深情款款,當然也不乏英雄式的高潮與身歷險境的危機感。Petrenko的指揮在這裡變得非常戲劇化,有時會整個人跳起來,甚至還會隨著音樂發出炙熱的低吼。雖然動作有時候我覺得有點太過誇張,但給人的感覺卻是一種極度專注的音樂表達。而這正是一個指揮需要傳達給樂團的:用生命來演出。樂團作為一個整體,也非常驚人的對他的所有動作都做出回應(再次強調,是所有動作),柏林愛樂對大多的指揮都沒有辦法回應到這種地步。在不需要戲劇化而需要細膩營造的地方,譬如說是第三樂章的慢板,或是第四樂章的中段,樂團還是有辦法回到極度抒情的模式緩緩吟唱。結尾銅管相當強壯整齊,速度快得相當戲劇化但卻不會讓人覺得草率,所以雖然速度聽得不太習慣,也很難說自己喜不喜歡這樣的詮釋,卻但是還是聽得非常盡興的。


最後的encore他們帶來了歌劇的看家本領,紐倫堡名歌手的序曲,聽到那無比整齊與完美音色的開頭就莫名其妙流淚了。完美的一場音樂會,最後觀眾拍手拍到樂手都下台了指揮還得再上台致謝一次。能在愛樂廳得到如此殊榮的指揮不多,第一次見到是哈農庫特,賽門拉圖指揮布魯克納第九號那場也是,總之寥寥無幾。Petrenko今日的演出當之無愧!慕尼黑三大交響樂團的印花蒐集活動已經完成了兩場,只剩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還沒聽過了。


這大概是今年聽得最爽的一場音樂會。明年三月他回籠柏林愛樂一定要想辦法搞到票堵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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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16

2016 柏林音樂節之三 : 委內瑞拉的管弦樂傳說


杜達美從委內瑞拉出身,過去幾年在歐美音樂界建立起了自己的名聲,擔綱了洛杉磯交響樂團的音樂總監,可說是古典音樂界的傳奇。然而他的音樂會卻常遭歐陸樂評殘酷的抨擊,將他評為
Marketing下的產物。包括我自己在內,也對他上次帶領柏林愛樂給了相當低的評價。即便同時有許多人認為他是個天才,但那些多半是美國人。

這次音樂節考慮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去聽杜達美帶領他本家的委內瑞拉西蒙波麗娃交響樂團,畢竟一張票和慕尼黑三大交響樂團的演出等價,但是為了公平起見,既然我都給了討厭的朗朗兩次現場演出的機會,應該也再給杜達美同樣洗白的機會。再加上曲目很有誠意地端出了梅湘的管絃巨作愛的交響曲,是我一直很想親臨現場的曲目,所以還是心甘情願地去聽了。

 
在被樂團惹惱前帶著複雜的情緒遠望這棟柏林的新飯店

然而這樂團上半場連第一個音都還沒爆出就惹惱了我。有某位小提琴竟然邊玩手機邊走上台!這到底是哪國的專業?Villa-LobosBachianaBrasileiras Nr 2.這種能讓他們充分發揮中南美特色的音樂都演奏得哩哩辣辣毫無生氣。簡單來講樂團根本就沒有幾個人會合奏,整場從來沒有一起開始過,同一個主題三種樂器能有三種articulations,指揮也不會管一下。尤其在梅湘的愛的交響曲這種全長80分鐘的曲子當中,同一動機豎笛長笛小號不斷地以不同的articulations重複演奏,是要聽眾精神分裂嗎?聽得超不爽。再來樂團也沒有樂句的概念,句子吹得斷斷續續讓人害怕下一秒就要斷氣,豎笛首席solo破破碎碎,真不懂他在BBC Proms上可以把Arturo Márquez Danzón 2吹得那麼誘人,是覺得在柏林不會被放在Youtube上就可以亂吹嗎,要是是他根本不懂梅湘,指揮也不會教一下?樂團只會演奏長音漸強,不會演奏一邊演奏句子一邊漸強,漸弱也是,都會出現莫名其妙的subito forte或是subito piano。樂團的balance又不好,聲部之間的樂句也不會銜接,簡單來講就是完全不會合奏。唯一令人驚豔的地方是短笛,整場都控制得非常好,他和低音管首席小熊大概是木管當中唯二懂得合奏的,有段兩人合奏的solo無懈可擊,大概私底下有偷練過。另外一個好的地方就是樂章長音漸強的結尾杜達美都處理得相當好,他的fermata都很敢拉到很長很長卻能保持張力不至聽覺疲乏,這相當不簡單,給他按個讚!不過這種全場只能幾次維持10秒的滿足感並無法彌補他指揮動作既不清晰技巧又相當單調的缺點,甚至在第二樂章的愛之歌還讓鋼片琴大放炮。不過梅湘的愛之交響曲真的太偉大,連這種得讓人說三道四的樂團都能讓人聽得津津有味,再加上鋼琴獨奏的部分有非常穩健的鋼琴健將Jean-Yves Tibaudet擔綱,讓人聽得放心很多。

值得一提的是Villa-Lobos 1930-1945年代所做的一系列Bachiana Brasileiras。這是他在從法國回到巴西後的一系列作品,試圖體現他從小就認為巴西音樂和巴哈音樂之間的關聯(導聆時有講但我沒做筆記就忘了)。但是奇妙的是他竟然在回到巴西之後才譜這一系列的作品,而不是在巴黎。是不是害怕自己對於巴哈和巴西音樂的連結在巴黎會被人潑冷水?


不論如何,Villa-Labos的巴黎經歷不僅對他後來的同鄉造成了影響,他在巴黎時代留下的作品“Choros“被年輕的梅湘譽為管弦樂法的奇蹟之作,並將這部作品作為典範來調配愛的交響曲的音響色彩。從這個角度,以及本年度柏林-墨西哥關係推廣的角度看來,選用這兩人的作品作為本場音樂會曲目,其實是相當不錯的搭配。只可惜樂團與指揮的程度和音樂節的其他演出差距實在太遠,失了的精彩,只能用沒經歷過也不好意思批評作為補償的藉口。不然現在看風向丟球的樂評那麼多,你也不知道他是拿了誰家的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美國人。

樂團最後還算很有誠意的向舞台後方的觀眾致意
愛樂廳中據說是禁止照相的,但是為何大家都在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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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16

2016柏林音樂節之二 : 向布列茲致敬





今年初,帶領西方音樂界的作曲家兼指揮家布列茲(Pierre Boulez, 1925-2016)辭世了。受他提拔並啟發的鋼琴家Pierre-Laurent Aimard ,邀請了去年擔綱布列茲90歲紀念美國巡迴音樂會的女鋼琴家Tamara Stefanovich在今年的柏林音樂節演出了整晚長達三個半小時的布列茲鋼琴曲目。曲目的順序是依照作曲年份來安排,讓聽眾能夠感受布列茲歷年的變化。

這場音樂會最特別的地方就在於,AimardStefanovich在每一首的開場前都會花個3-5分鐘簡單的介紹一下這首作品,從創作背景到樂曲的架構,並彈奏樂曲的片段來介紹樂曲的元素。對於布列茲這種很難演奏,也很難懂的音樂,是非常棒的導聆。再加上音樂會前30分鐘的導聆也相當深入把這些樂曲都解釋過了一遍,是這次柏林音樂節中得到最多啟發的一場音樂會。

Aimard的琴音一如以往的澄澈並充滿凝聚力,他的演出總是散發出一種極度專注的氣場,讓聽眾也能精神抖擻地跟隨他的音樂。第一首的Douze Notations是布列茲二十歲時的作品。十二首短短的片段反映了影響他少年時期的音樂:像是他和新古典主義Arthur Honegger的太太Andrée Vaurabourg學習對位法,和Olivier Messiaen上和聲學,以及和René Leibowitz學習十二音列的作曲技巧,可說是吸收了二十世紀初各家學派的精隨。也難怪布列茲在回憶早年的時候說道年輕的自己就像隻獵鷲,獵取那些他覺得適合的東西,儘管並不全面,覺得不適合的東西就把他在那裏。Aimard解釋了這首曲子中的每個樂章都有不同的音樂語言,有的像德布西,有的像荀白克,有的則是史特拉文斯基。布列茲就在這些音樂短篇中尋找自己的語言。

 
當晚的曲目

然而才不過一年多的時間,21歲的布列茲就在他的第一號鋼琴奏鳴曲當中完全使用了自己特殊的音樂語言。以抽象的音群和和聲描繪世界的雙面對比,除了強弱長短快慢之外,用不同的音組,音程組和節奏組來調配音樂的顏色和律動,在Aimard的解釋和詮釋下,第一次感覺到這些樂思是如此的清晰。

同樣身為鋼琴家的布列茲,很快的就在第一號鋼琴奏鳴曲之後完成了第二號的鋼琴奏鳴曲。這部四樂章的作品是完全遵照貝多芬Hammerklavier-Sonata的奏鳴曲式。根據布列茲的說法,參考這種形式是古典主義在他身上最後的殘餘。他用完全抽象且無主題的方式重新詮釋了第一維也納古典主義,混入超現實主義的文學想像,對音符註記了如剁碎且殘酷粉末化的音響的等等抽象形容,並有許多極度高難的炫技華彩片段讓聽眾目眩神迷。以至於這首得到了眾多鋼琴家的青睞。Stefanovich的演出相當精采幾乎毫無間隙,但同一台鋼琴,就聽得出她和Aimard的音色的差別。Aimard的音色較為豐滿凝鍊,Stefanovich則比較奔放絢爛,卻感覺少了沉思。實在不知道為什麼可以有這麼大的差別。

幾年之後,32歲的布列茲創作了第三號鋼琴奏鳴曲。第三號鋼琴奏鳴曲可以依照演奏者的習慣與喜好而演奏。布列茲將這首作品比喻為一個城市的地圖,而演奏者則是帶領聽眾遊覽這個城市的市民。每個市民都有自己的喜好和習慣在這個城市裡遊覽交通。城市本身不會改變,卻會因為遊覽者的不同路線而產生新的感受。是非常棒的想法。Aimard可說是聽眾當晚的導遊,用他的方式讓我認識這首曲子。細節其實記得不多,但仍然相當享受。

下半場的第二首是個為鋼琴比賽創作的作品Incises,極度困難卻又酷炫的曲目。有一點點極簡主義的味道在,利用大量的快速音群小動機在不同的音上重複,極富節奏感和張力的作品在Stefanovich那驚人的爆發力之下只能說是一場完全的聽覺震撼,無法想像鋼琴能以極度抽象的音樂用一種幾近精神分裂的方式緊緊地抓住聽眾的耳多。具有類似效果的大概只有普羅高菲夫的鋼琴作品,但普羅高菲夫還是相當具象有跡可循的作品,布列茲的這首Incises只能說是一種極致的體驗。

最後一首是寫給雙鋼琴的Structures pour deux pianos的第二書,很有趣的是曲子要求了兩個獨奏者之間的相互溝通,來決定現在該獨奏還是齊奏。其實很像第三號鋼琴協奏曲的概念,但是同時需要兩個鋼琴家現場的直接溝通。所以就看見StefanovichAimard在舞台上幽默的比手畫腳不斷丟球。一方扮演守著秩序的角色引導樂曲的架構,另一方則不斷地以自由地cadenza片段來打斷對方的秩序,非常有趣。


整場結束後觀眾的反應相當熱烈,也因為許多聽眾都是職業的音樂人。為時三個半小時的現代音樂會相當不容易,對演奏者和聽眾都是很大的挑戰。但是鋼琴家對布列茲的敬意與眷戀,讓整場音樂會顯得格外動人且有紀念意義。是一場會記住一輩子的音樂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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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 柏林音樂節之一 : 茱莉亞費雪和伊凡費雪


柏林音樂節一貫的傳統就是有很多二十世紀的音樂,並由一個統一的標題做為中心主題來貫穿為期19天的音樂節。今年的主題是紊亂的秩序“ (Tobende Ordnung),並配合柏林於2016致力發展德國與墨西哥關係的計畫,演出了很多與墨西哥相關的作品。譬如開場Wolfgang Rihm依法國超現實劇作家Antonin Artauds的詩作Tutuguri譜成的交響詩舞(Poème dansé)就是受墨西哥文化影響的作品。而Antonin Artauds的文字就是這次音樂節主題的由來:

Alles muss haargenau in eine tobende Ordnung gebracht werden
(全部都得毫髮無差地被放入一個紊亂的秩序中)

這樣的精神就在第一場音樂會當中得到了體現。我最喜歡的指揮家之一伊凡費雪帶來了韓徹的小提琴夏康舞曲Il vitalino raddoppiato (雙倍的Vitali),加上布魯克納的第七號交響曲。
給小提琴的夏康舞曲是根據十七世紀的義大利作曲家Tomaso Vitali的作品為根基發展出來的。名為雙倍的“Vitali“代表了這首作品是韓徹把自己對Vitali音樂的詮釋直接混入Vitali的作品當中的產物。曲子的開頭直接引用Vitali夏康舞曲的旋律,幾乎是完全和諧的義大利文藝復興末期風格,但緩慢地在一個接一個的變奏中混入Henze本人的元素,用了二十分鐘的時間直到cadenzaHenze本人的音樂已經完全淹沒了原本Vitali音樂。不得不說韓徹選用夏康舞曲這種變奏曲式來做這樣的安排是非常完美的,根據原本的曲調漸進地加入自己的音樂,慢慢抽去Vitali的元素,最後只剩Henze自己詮釋Vitali的音樂,所以取名為雙倍的Vitali。夏康舞曲不斷重複的性質,元素漸進轉換都是看似相當有秩序的安排,如同布魯克納交響曲工整的四樂章一般,但卻天馬行空的把各種元素紊亂卻毫髮無差地放入這個秩序的架構中。

Konzerthausorchester不愧是柏林的一級樂團,近幾年在伊凡費雪的帶領下又持續的進步,當天的演出相當令人滿意,就只可惜木管不是樂團最好的陣容。最明顯的就是一部長笛派了個臉生的亞裔年輕男生上陣,音色沒特色就算了,很多時候很想賞他一巴掌說他吹的是布魯克納不是風流寡婦,沒人叫他可以自以為吹得很俏皮,也沒人叫他vibrato。伊凡費雪大概管過但也知道很多長笛可能都是天性難改,以致成了整場音樂會最大的敗筆。
音樂會導聆的是Olaf Wilhemer,特別強調了茱莉亞和伊凡兩位費雪沒有直接的親戚關係,很可愛。茱莉亞費雪的音色和技巧雖然都相當完美,但是整體的速度讓人覺得有點太快了,許多曲折委婉的細膩之處太過直接,少了點呼吸與令人遐想的空間,真的非常可惜。為了讓獨奏佔主導地位,許多樂團的細節都相當壓抑,而不是我心目中理想分庭抗體的平衡,很可惜。

下半場是我第一次聽伊凡費雪指揮布魯克納的交響曲。看過許多知名的指揮家現場詮釋布魯克納,從祖賓梅塔Christian Thielemann,對於聽慣伽利畢達克的我通常都不是特別滿意,除了上次拉圖演出第九號之外。所以這次抱持著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聽著下半場。但是伊凡費雪完全沒讓人失望,他對音樂不慍不火的處理恰到好處,該長的長該短的就短,從頭到尾都以一種非常舒服地方式保持著音樂的張力。不似拉圖那種試圖在音樂中加入各種小表情來維持趣味與新鮮感的做法,伊凡費雪以最平白卻最困難的作法詮釋了大多指揮難以駕馭的布魯克納,博得我心目中在世最偉大的指揮家的地位。


音樂會前愜意地和朋友趁著午後去喝了兩杯啤酒,這才是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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